一位爱上已婚男人的女儿和妈妈的通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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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万静如

亲爱的妈妈：

从机场一路到家，眼泪只是静静地流。路上，我闻到了“春天的气味”，晚上的空气里“春天的气味”特别浓。打开家门，我终于控制不住，开始放声大哭，哭到喘不过气来。

我想和你说。开始时，是不知多少年后相见，缠绵一夜，第二天我要去远方出差，顺道走他当年走过的两座城（其中一座是我见过最接近天堂的地方）；他送我去机场，我们面对面说了整整三个小时彼此远远看着却不知具体的过往。结束时，还是机场，我去接他，他曾说他要去给我带回一把三角琴，三角琴没有带回来，虽然他在莫斯科城找了两天；我准备的分手信没有用上，我看着他的眼睛，告诉他我对他的失望和分手的决定。四个月而已。

无论是怎样的契机让我做出这个决定都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我做了一个长这么大最勇敢的决定。我不想像这样苟且而无谓地等待下去，我不应该只配这样苟且而无谓地等待下去。

我知道这个决定做出之后，是漫长的煎熬，是寂寞时的软弱、悔恨、堕落的诱惑，是需要意志力才能完成的日常生活，是控制不住的思念，是自怨自艾和自我感动的交相折磨……这些我都经历过，但我知道这没那么可怕，我知道我会、我能熬过去，总有一天。不顾世俗爱一个已经结婚的人，这对我来说不是勇敢，离开才是。也许，像他那么软弱、害怕失败、把喜欢藏了很多年的人，当初选择爱我，也是很勇敢的一个决定吧。可是，在我的公义里，cheating永远不是勇敢，坦诚才是。

妈妈，你知道，我从来不羡慕身边结婚有自己家庭的朋友，虽然我祝福他们。我不放弃我会幸运地遇到一个能够尊重我、平等待我、身心契合的伴侣的幻想，那才是我想要的，是一个值得守候、捧得真心、真正勇敢的人，婚姻只是遇到这个人之后的可能的协商和选择。不管是理想也好，幻想也罢，这三点就是缺一不可；我犯过很多糊涂，不肯面对自己的弱点，可是这次，我不想和自己妥协。

我爱过女孩，拉拉的世界在我的经验里就是一块世外桃源，这是我重返异性恋世界之后才悟到的。我交过很多男朋友，都很认真（我不会不认真，我是“不爱无能”），可这些经历都是轮回，因为我做了情欲的奴隶，我偷懒地认知、把幻想当作现实，彼得潘地活在自己的感受里不肯面对现实世界的残酷，所以我一次次投入又一次次失望。我以为我的青春期式的健忘不会留下疤痕，可其实一次次轮回的伤害让我越来越脆弱，精神上的脆弱。我也做过身心实验，多边关系、性情分离，和陌生人约炮、和熟人约炮，于是才知道自己是“不爱无能”，也知道亲密关系实践中的公义不等于自杀式地生活实验，多边关系是要以结构性的性别平等为前提的，否则一定会失败；个体的“强大”不能保证成功，波伏娃一样无法扭转面对萨特时自己在权力关系中的弱势。经历很多之后他出现，热烈地爱我，把很多年压抑的情欲都爆发出来，我又像抓住稻草一样地投入其中了。

妈妈，你肯定知道，我心里现在有多么地难过。我长这么大最爱的男孩子，已婚，而全无离婚的打算。你会问我为什么最爱他，因为那是一份绵长的守望，一个浪漫爱患者几乎无法抵抗的守望：八年前我是“好女孩”时，他第一眼见我就喜欢，后来我那些出格蛮干的事情他都知道，可是一样喜欢，他在孤独的旅途中寄给我写着泰戈尔的诗的明信片，每走一个国家都寄一张，他悄悄地去听我的演讲，他真心赞赏我在女权运动中做的事情……他用那些别致而真诚的礼物表达的爱意，大概也寄托了他对情爱最勇敢的追求了吧。

可是，这一切都不是我要在这样一段不公义的关系里继续下去的理由。我不想再像过去那样，付出、等待，甚至幻想着拯救，我要停下来。前些天你觉察到我和他的关系时只说了两句话：“想和你交往就快刀斩乱麻离婚，噢，痛苦了和你倾诉，外面有个女朋友，回到家里还有个窝，想得美。”这句话深深戳痛了我，不是因为你道出的这个现实，而是因为这么简单清晰的一个答案，我竟然没法对他说出来。怕道破这天机破坏了“美好”和“浪漫”吗？因为自己自尊心强到要做圣女等着他自觉去行动吗？我觉得自己弱爆了。

这四个月来，我感受到了迄今我在亲密关系中感受过的最强烈的爱和被爱，但是另一面，也是最大的痛苦。起初我不知道那痛苦的缘由，我从没想过应该放弃幻想，停止等待被“救赎”，而是自己救自己，停下来，把所有的情欲和付出都停下来。我以为我做不到，其实我只是害怕，我贪慕那种被需要、被赞赏的感受，我沉浸在多年被暗恋终于表白的自恋中，我舍不得那些虽然需要制造条件但是无比美好的稳定的、一对一的、饱满的性……但是这一切都让我不自由，让我受苦，让我维持着不公义的关系的稳定。我必须停下来，无论多难。而只有如此，勇敢地自己救自己，才能停止我过去十年的轮回，真正地突破和成长。

愿你为我骄傲。

并且不要担心。

亲爱的丫丫：

你的难过我全都理解，全都懂，面对喜欢的人你善良、投入、使出全部真心，所以你伤心、难过，很可能甚于他人。但是你自己也说了，这一切都会过去的。你的失望也正常，想得到，得不到，人家结婚了，有缘无份，那没关系，放弃了就是。学会放弃，学会否定。

读书时他如果真的喜欢你，完全可以分手和你在一起，年轻人分手、选择新人、换男女朋友太正常了。他没有。现在他只是需要你，需要你来平衡他的生活。真的爱你的人，一定会为了和你光明磊落地在一起而去努力争取的。

但是，他的气质决定了他的困局。你没必要陪着他往死胡同里钻，他和妻子及两个家庭都是守旧而没有个人主义觉悟的人，这关系禁锢着他，除非他有勇气对抗，但他就是没有。他的旅行和你都是他的逃避，或者说，你就是他的旅行。面对问题不解决而是逃避，极度地压抑自己，这说明他的精神完全在你之下，而且没有出路。你没有义务拯救他，没有人能改变自己不想改变的人。

有时候，要学会克制情感，像解几何题一样地去认识他人。感受丰富、有情怀、在心灵上亲近你，这只是人的面向，而不是本质。本质的改变很难，需要他自己觉悟。否则他走再多路，去再多地方、看再多书，最后也还是要回来，不是物理空间上的回来，而是依然回到原点，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。

你的日子长着呢，有人四十多岁单身一人依然活得丰富极了。你有你的追求，你的事业，你的人生规划，去实现她们。没事儿，去游泳，去读书，去玩儿，去和你的女朋友们畅谈。你说你只是想要一个像你爱他一样爱你的人，这太容易了，但不是随时都会发生。爱不会从天而降，你只有经历磨难，努力成长，才会懂得如何识别人，那个时候，爱就来了。

改变自己的气质，活在阳光里。

祝你一切都好。（来源）